唐順之告訴沈默,欽差已經到了紹興境內,此刻正在蕭山驛休息,等待黃道吉曰入城。
傳旨欽差是代表皇帝的,雖說是給沈默一家傳旨,可紹興城都得跟著忙活起來……總不能指望著沈家父子倆,將欽差所要經過的道路上全部張紅挂彩,再用凈水潑一遍?累死他們也干不完。
所以初二這天開始,城裡的衙役民壯木匠全部出動,從北城門開始,過府前街,一直到永昌坊,將十來條街道,六七里的路程,全部紮上彩棚,棚上糊上紅色的紗綾。
一時間找不齊那麼多的紅綾,工匠們便將白綾、白布、白綢、白紗在丹紅染料中過,再由烈曰下暴晒兩個時辰,便將白變成紅充數。
但城門和沈家門口兩處,因為是欽差佇足之處,全是用的上好西蜀紅綾,棚子自然也扎得格外精細,用上好的木料,搭得跟玉皇大帝的南天門一般。
外面忙得熱火朝天,沈默和沈賀卻在家裡不急不躁,當沈老爺帶著幾十個奴僕丫鬟過來時,這爺倆正在坐在竹椅上大塊大塊的啃著西瓜呢。
一見到沈老爺進來,爺倆趕緊起身招呼道:「這大熱天的,大老爺快坐下吃塊西瓜。」
沈老爺一看他倆還在這優哉游哉,登時氣不打一處來,指著外頭道:「整個紹興城都在給你倆忙活,你們倒好,還有閑心在這吃西瓜。」
見大老爺生氣了,沈賀趕緊賠笑道:「咱家過了年才翻蓋的屋子,粉牆黛瓦,里外三新,還用得著再收拾了嗎?」
沈老爺氣得直跺腳道:「糊塗!這是什麼事兒?這是比婚喪嫁娶,要隆重不知多少倍的聖旨封賞大典!紹興城多少年才能攤上一次?那是每個步驟,每個細節,都要寫進族譜、縣誌、府志里的!」
沈賀哎呦一聲跳起來,沒口子埋怨沈默道:「都怪這臭小子,說別人忙就行了,咱爺倆只等著那天換上新衣服接旨就是!」
「他不懂事,你也不懂事?」沈老爺罵一聲道:「把東西都搬進來吧。」
便有一隊奴僕,挑著擔子,推著大車往院子里進,那聲勢簡直比搬家還要浩大。沈賀挨個看過,什麼紫檀木的桌椅床榻,描金的四扇屏風、蘇綉流蘇的帷幔,湖綢緞面的錦被,西洋提花地毯,一應家居所用應有盡有。甚至連漆金凈桶都送來了。
看著這些東西,沈賀心驚膽戰的問道:「欽差大人要在這兒長住?怎麼弄得跟要添丁進口似的?」
「當然不會。」沈老爺搖頭道:「傳旨完了你得宴請欽差,這中間不得請欽差一行更衣休憩一下?」
沈賀一聽是這麼回事啊,登時不好意思道:「那讓大老爺太破費了。」
沈老爺嘴角抽動幾下,小聲道:「這是我給你東拼西借的……可千萬加小心,弄壞一個就得成百上千兩銀子的賠。」
沈賀正在摩挲一套故宋官窯的茶具,聞言趕緊縮回手道:「欽差打碎了也得我賠呀?」
沈老爺又好氣又好笑道:「你能讓欽差賠也行。」
不到中午時,紹興府的知事過來,給沈賀送上一份觀禮賓客名單。沈賀一看那長長的名單,足有近千人之多,差點沒暈過去。指著自家的院子道:「前前後後擺不下五十張桌子,還有一半人只好去房頂上坐了。」
知事與他熟識,把他拉到一邊道:「哥哥你怎麼想不開呢?看看這上面的名字,哪個不是紹興府里有頭有臉的?許多人巴巴的從餘姚、上庸趕過來,就是為了吃你一頓冷湯冷飯嗎?」
沈賀苦笑道:「我知道不是,可真盛不下呀。」說著指著隔壁道:「實在不行只能讓他們到鄰居家就座了。」
「那可不行,人家就是為了來親臨這封賞大典,」知事搖頭道:「你給弄到別家算怎麼回事?」
「那你說怎麼辦?」沈賀嘆氣道。
「拆了!」知事兩手一拍道:「把兩邊院牆都拆了,三家不就變成一家了么?我現在就去找工匠來。」說完也不管沈賀打不答應,便急匆匆走了。
沈賀心說,那也得先跟鄰居說說啊。便想找沈默去知會一聲,可前後院都是人在忙忙碌碌、進進出出,簡直是亂套極了,沈賀找了一圈沒找見。最後回到前院時,卻看見沈默和沈京兩個,帶著兩大車杯碗碟壺進來。
一見到沈賀,沈京便笑眯眯道:「老叔,清一水的景德鎮瓷器,連封都沒開,潮生的面子可真大啊。」
原來是去借餐具去了,沈賀來不及表揚,便下令道:「去左邊張伯家說說,看能不能把咱兩家的院牆拆了。」
沈默說:「沒事拆人家院牆幹什麼?」
「叫你去你就去!」沈賀瞪眼道:「咱家坐不開了,也不能讓觀禮的貴賓坐別家。」
沈默說『我沒那本事』,沈賀說『你有』,便將他攆出家去。
沈京也想跟著湊熱鬧,卻被沈賀叫住道:「過會兒有送菜的過來,你去後院接一下。」
沈京點頭道:「好嘞。」接過沈賀遞過來的清單,往後院去了。
後院里,僕役們正在壘灶,沈京數了數道:「二十個灶台,用得著這麼多嗎?」
「前面說客人要上千了。」管事的僕婦沒好氣道:「原本支十個灶台正好的地方,硬要再加上十個,我看到時候炒菜的往哪裡站。」
沈京與她說笑幾句,門外便傳來鈴鐺聲,卻是送菜的來了,他打開門一看,呵,整整十輛大車的魚肉蛋菜!不由笑道:「紹興城今天都吃不著菜了吧?」
送菜的老闆陪笑道:「那倒不至於,不過要比往常貴個三四倍。」
雙方便開始交接食材,共有上等白米五百斤,計紋銀六兩;上等豬肉二百斤,計紋銀六兩;上等羊肉二百斤,計紋銀四兩;上等牛肉二百斤,計紋銀五兩;雞蛋二百斤,計紋銀二兩;三斤以上新鮮活鯉五十尾,計紋銀五兩;三斤以上鱸魚五十尾,計紋銀十五兩;活雞五十隻,計紋銀五兩;活鴨五十隻,計紋銀三兩;活鵝二十五隻,計紋銀三兩……以及各類瓜果菜蔬共五百斤,計紋銀十五兩。
清點無誤,現金付訖,老闆笑眯眯道:「公子您還有何吩咐?」
沈京也笑眯眯道:「老闆,你又有大買賣了。」指一指那十輛大車道:「同樣的東西再來一份。」
老闆吃一驚道:「這還不夠嗎?」
「客人有點多啊。」沈京嘆口氣道:「快去吧,橫豎短不了你的錢。」
老闆苦笑道:「公子爺,這些就是今天本縣市面上的大部分食材了,可沒本事再湊一份了。」
「那就去山陰買!」沈京一拍身後的大門道:「到時候縣誌府志上寫一筆,儀式一切皆好,唯獨因菜商某某之故,賓客只得一半飲食,你可就是遺臭萬年了。」
那老闆登時瞪起眼來,拍著胸脯道:「公子爺放心,我這就去採購,哪怕害得全城吃粥,也給您再湊一份出來。」說著又小心陪笑道:「小的不叫某某,叫柴守禮,您可一定幫著小得縣誌留名。」
沈京好笑的望著那柴守禮,點點頭道:「辦好這趟差事,我跟寫縣誌的說聲。」
那柴老闆登時樂開了花,對夥計們大聲嚷嚷道:「快卸車,完事去山陰那邊找我。」說完便屁顛屁顛的先跑去張羅了。
沈京不願意看滿院子殺雞宰鵝,便轉到前面去,卻見有面生的官員,正在神態倨傲的詢問沈賀,欽差大人於何處更衣,何處盥洗,何處宣旨,何處燕坐,何處開宴,何處退息。
沈賀將安排講與那官員聽後,那官員便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,一時說這裡應該用布幔擋圍,一時說那裡不夠規制,弄得沈賀一個頭有兩個大。
沈京見狀,趕緊去書房,朝家裡帶來的賬房道:「封一包銀子。」那賬房便拿出一塊銀餅,要用剪子鉸開,卻被沈京阻止道:「不用鉸了,全封上吧。」
「這可是二十兩啊!」賬房張嘴瞪眼道:「幹什麼用這麼多?」
沈京便把前面的情形一說。賬房道:「那我給少爺換金子吧,那個輕多了。」
沈京罵一聲道:「換什麼換?要的就是這個分量!」
當那官員面不改色的接過沉甸甸的一包銀子,說話的聲音便柔和了許多,他也不挑毛病了,還反過來指點沈家人到時候應該迎到哪裡,站在哪邊,對欽差怎麼稱呼,接旨時注意什麼,之後如何款待欽差,還重點強調,欽差大人喜歡聽崑曲,最好找個戲班子來助興。
沈家人趕緊按照指點,重新布置安排,忙得四腳朝天,這一夜,誰也沒撈著睡覺。
(未完待續)